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长时间没好好坐下来耐心地看完一部小说了,尤其是这样的鸿篇巨著,厚度甚至超越了我们的新华字典。中学时代对长篇小说的兴趣已经逐渐浓缩到微型小说和散文甚至诗歌的地步,稍长一点的便无法凝神耐心的细细读完。“四大名著”尤其是《红楼梦》我读了很多年,却从来没有一次完整地读过,不是不喜欢,只是没耐心,从来都是随手翻阅几页或几回,也不记进度,下次依然是随手翻而已,反正翻到哪里都能看到让自己动心的文字和情节。
翻过了这本书,脑子里慢慢飞满了各种错综复杂的画面,古老的关中平原,苍劲的八百里秦川,黝黑结实的陕西汉子,一幕幕故事镜头般在脑子里变换,就像一部电视剧前面飞快切换的剧情镜头,清晰而凌乱,被陈忠实细密而宏大的语言编织出来的无穷意象像白鹿原上的鹅毛大雪般不停翻滚。
每个人的生活,每个人的道路,每个人的悲欢,每个人的命运,像一张巨大的网般复杂,又像落雪后的原坡一样直观而简单,正如红楼里那首“飞鸟乱投林”: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然而,结束就是结束么?白嘉轩还是继续背着他的锅盖捱守残年,白鹿村的生息繁衍依然如千百年来一样新旧更替,共产党的“风搅雪”继续在中华大地上激荡,冤假错案依然层出不穷,该出生的人还在出生,该死去的人还在相继死去,有人彪炳青史,有人遗臭百年,春风得意的叛徒依然逍遥无度,朝不保夕的逃亡者还在遥遥无期地盼着真正的晴天早日到来……
小说的中心人物,毫无疑问是白嘉轩,但其他诸如鹿子霖、鹿三等也决不是一般的配角,而他们的命运却成了白嘉轩的配角,其余诸如白家和鹿家的小辈,个个饱满动人,演绎着自身与众不同的人生悲欢。光芒四射的当属朱先生,这位关中大儒饱学之士,充满传奇色彩,犹如神人降世,冷眼斜睨着白鹿原上发生的一切,阳光也好,雨雪也罢,该经历的总要经历,无可回避,也无需回避,当一切降临,用身体挡住便是。
整个白鹿原上,骨头硬的也许就是白嘉轩和朱先生了,两个精神境界完全不在同一水平的人有着极其相似的生活准则: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所以两个人从不同角度都获得了极高的社会声望和地位,一个是德高望重的族长,一个是朝野钦佩的硕儒,文化水平相差悬殊,却同样的深明大义,把原则看得比生命更重要,同样的对着凭着良心做事,面对任何人都可以问心无愧,让自己的一生都可以放在太阳底下晾晒,这是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境界。但凡自己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就不怕任何人评说,因为,世人自有公论。
朱先生死后,他的葬礼也成了原上人长久以来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不蒙蒙脸纸,不用棺材,不要吹鼓手……不用砖箍墓……他不喜欢那张蒙脸纸蒙住他死后的目光和心思,传说圣人和凡人其实也就是一张蒙脸纸的差距,那张纸蒙住了凡人的眼睛,朱先生自然不是凡人,所以他用不着蒙脸纸,他要直面青天。葬礼上,他“很好的学生”土匪黑娃给他题了这么一副沉重有力的挽联:自信平生无愧事,死后方敢对青天。